“呜呜…哇…哼哼…”
破柴房里，我止不住那股哭意，边哭边抽鼻涕，哭相愈发难看。
而爸爸看到我这幅模样，不仅没有消气，反而又抽了我几耳光。
“日你妈卖批！哭哭哭！老子看到你这副孬样就烦得很”
“让你哭！让你哭！”
爸爸用四川腔调恶狠狠地骂道。
我脸上挨了几印子，下意识抱住头防御。
“好啦，够了，他不争气，你难道还要打死他不成了啊？”
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看我挨打的妈妈过来拉住爸爸道。
爸爸抽开妈妈的手，还想继续打我，妈妈连忙把铁皮门打开将我推出去。
“云云，你快走，快两点了，你该上学去了，莫迟到了”
我仍哭得有些痴痴呆呆的，被妈妈拉着走出柴房好几步才摆脱爸爸，不过爸爸举起右手指我背后放了句狠话。
“等你下午放学回来再收拾你！”
妈妈见我还是没走，又拉着我走了一段路，温柔地抚着我的头道。
“云云，莫哭了，莫哭了”
“哎，不是妈说你，你每次都是这个样子，从来不知道存钱”
“虽然我们给你钱是让你花，但你也不能花钱花得这么凶啊，你说你以后啷个办嘛（四川话方言，即怎么办）”
“哼哼…呵呵…呜呜”
我嗓子似乎哭哑了，没法说话，索性一言不发，继续哼哼呦动着嗓子。
妈妈注意到我这次哭得很厉害，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拍我的头。
“哦哦，不哭啦，不哭啦”
“把眼泪擦一擦，等下还要去读书呢”
“云云不哭了嘛，妈妈再给你一块钱好不好？”
妈妈说完，从口袋掏出一块绿色的毛爷爷塞进我手里，又替我擦了擦眼泪，拉着我走了一段路。
快走到街上的时候，妈妈停了下来，推了我几步，示意我让我自个走。
我手捏毛爷爷惯性地走了几步，停下回头看妈妈。
“哎，莫哭了，快去读书，快两点啦”
妈妈挥手说道，之后转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。
我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一块钱，由于刚才哭得有点激烈，脑子现在还是懵懵的，不知道该怎么思考。
我努力搜索了下记忆，发现很是凌乱，更准确地说是有点爆炸，二十岁的记忆和七岁记忆杂糅在一起，让我感觉既清晰又梦幻。
但学校在哪，我还是记得很清楚的，只不过我没去学校，从街上走下来，退回小巷子里，在一张石凳下坐了下来。
“叮叮叮～铛铛铛～”
不远处传来玉峰小学1点50分的打铃声，我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，又坐了下来。
用了几分钟吸吸鼻子，深呼几口气，才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。
“我真的回到了小学？”
我伸出自己稚嫩的细手端详道。
“这到底是，怎么回事？”
摸了摸脸，掀起衣服瞧了一眼，是小学生特有的啤酒肚。
“哈哈哈，呵呵呵……”
“我回来了，也就是说，我可以重新做人，可以重新做人了！”
我癫狂地自言自语道，内心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与幸福感。
“哈哈哈！”
“哈哈哈！”
“欧耶！欧耶！”
“yes！yes！”
“人生赢家！我是人生赢家！”
我从石凳上跳起来胡乱手舞足蹈。
但随即脑内传来一阵极强的痛楚与失落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，心底那股哭意再次涌了上来，眼眶也隐隐湿润起来。
“啊啊…呵啊”
我疼得蹲地捂脑，想要再次摸清那段仿佛是我缺失的记忆，却是越想越头疼，越想越模糊。
“我这是怎么了？”
“玛德，脑子好疼啊，胸也闷得厉害”
“感觉就心里掉了块肉一样”
我一手捂脑，一手捂胸，倒在石凳上喘气儿歇息。
就这样喘了半小时，还是难受得不行，我索性强行逼自己不去想那段莫名其妙地记忆，尝试在石凳上睡觉休息。
睁眼醒来的时候，发现已近毒辣的太阳温柔不少，看样子估计玉峰小学都快放学了。
我看了眼手里的一块钱，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学校，转身走回了家里。
“翁嗡嗡”
“轰隆隆”
巨大的机械声和漫天的木屑飘来，我捏着鼻子快速跑过，关上破柴房的铁皮门准备给爸爸烧热水。
我所在的村镇叫大白山村，福建省泉州市晋江市东石镇大白山村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农村，全村人口只有两千多人。
爸爸在一个没有名字的木材厂上班，是个送货车的普通工人，妈妈在一家盗版服饰厂上班，服饰厂名字叫神霸男装（盗版劲霸男装，连商标都是盗版的）
我们一家也住在这个木材厂里，木材厂其实就是一家本地人老板的两层大理石平房，外加周边一点土地凑合盖起来的。
我们家在木材厂里一共有两间房，一间是位于一楼的破柴房，面积不到十平米，另一间在二楼，面积大概十五平米。
一楼的破柴房里有个老旧灶台，平时用来烧热水，离灶台不到一米五的地方，是一张简陋的磨得发黑的小木桌，半夜尝尝爬满蟑螂，是我们一家在吃饭的地方。
由于在木材厂的关系，平时会剩很多不要的废木料，我负责抱回来堆在灶台旁。
烧水的时候就捡几根三四十厘米长、五六厘米宽的木头，浸一点柴油，用打火机点燃，交错排放生火。
家里烧水的用途只有一个，洗澡，给爸爸洗澡。
爸爸因为木材厂每天木头和水泥的关系，每天下午六点下班回来时都是一身脏臭，最需要洗澡，印象每天都洗，除了不用上班放假的时候。
我拿起几根木头，浸了点柴油，从木桌底下摸出打火机点燃。
噼里啪啦，伴随着一点淡淡却又有点呛鼻的油烟味，木头燃起了细细的火焰。
这股淡淡走呛鼻的油烟味，对我来说，就是童年的味道。
我把火架起来后，添了十几根木头进去，又塑料瓢将烧水的锅盛满，之后拉开柴房的铁皮阀门。
火生好了，先去学校把书包拿回来，不然晚上回来可又要挨毒打了。
走出门外，摸了摸中午被爸爸扇巴掌的脸颊，感觉还有些火辣辣的。
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，我很爱我的爸妈，我曾经这么说过，现在也这么说。
但从我今天挨打的情况来看，这似乎和我说的幸福家庭差了十万八千里。
嘛，其实我说的幸福家庭，应该要从初中才开始算数的。
老实说，我小学的时候，我爸妈，也有不少问题。
爸妈毫无疑问是爱我的，只不过他们文化水平不高，小学那会儿并不太会教孩子，表达爱的方式常常也是错误的，甚至有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。
就像今天中午打我骂我的时候那样。
我今天中午挨打的原因，是因为我“乱花钱”。
小学的时候，家里并不富裕，但爸妈每天还是会给我零花钱。
一块钱。
但爸妈，不，是爸爸。
他很奇葩，额，姑且这么说吧。
他每天给我一块钱，但却又不希望我花掉。
这就很操蛋……
这其中的原由是这样的，我们家族亲戚里，我一个堂哥，吃喝嫖赌，无恶不做，二十多岁了，没有一点存款，反倒四处欠账，婚也不结，一年到头也不孝顺父母。
这样的人，我爸是万分厌恶的，因此我这个不孝的堂哥自然也就成了我爸嘴里常辱骂的对象，谈他跟谈垃圾一样。然后我爸还经常把这个堂哥往我身上扯话题，只要我平时花钱“太厉害”，被我爸发现我身上没有一分钱，他就狠命骂我，骂我狼心狗肺，以后肯定和我那个堂哥一样。
而且通常是我爸中午给我一块钱，我晚上看电视的时候他就冷不丁突袭问我，“你身上的钱呢？”
我:“…………”
然后他就一个劲儿地讥讽我，说我是个堂哥一样的垃圾，以后没出息，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儿子之类的。
玛德智障。
我小学的时候真的很想这么怼回去。
不过我没有。
一是怕被打，小学那会儿我爸常打我。
二是我那会儿太小，有时候觉得我爸说的好像似乎有点道理，也没脸怼回去，并且我爸大多数时候骂得其实也不算很重，最多算是一种讥讽吧，我也是“死猪不怕开水烫”习惯了。
当然现在“长大了”，就不会这么想了。
我那时才小学哎，要求一个童心未泯的小学生抵住零食和玩具的诱惑，不把钱花掉，这他么有几个孩子能完全做到？
家里虽然过得不怎么样，但又不是山沟沟的重度贫困户，过于强调形式上的勤俭节约真的和神经病一样，不可理喻。
过于压抑孩子的玩乐心理，这很大程度上为我和爸妈日后的冲突埋下了不小的隐患。
而说回我挨打受骂的事，表面上是我爸觉得我不懂事，乱花钱才打我的。
但实际上，压根不是这样。
我爸小时候常打我，但最多偶尔扇一个耳光，骂两句这样，像中午这般狠厉地对我还是不多的，更多的时候是“只动嘴不动手”而已。
爸爸真正这样凶我、打我的原因是，他心情不好。
我爸是干重体力活的，顶着烈日寒风，每天体力消耗极大，早上6点起床，晚上8点就睡。
这种工作强度下，造就了我爸的“双重人格”。
第一人格是他平时不太累的时候，温柔、慈祥，是个模范父亲。
第二人格是他过度劳累或者被老板骂的时候，暴躁、息怒，我常常就会在这个时候成为他的出气筒。
虽然爸爸的第二人格出现的次数不多，但每当他的第二人格出现，我就没有好日子过，至少要心惊胆战一整天。
他每次发做基本都在柴房吃饭的时候，把柴房的铁皮门一关，整个柴房顿时就成了一个监狱，度日如年。
这种情况直到我上初中后才基本消失。
小学的时候因为这点我恨过他，到初中的时候我也没有原谅他，直到上高中后我才慢慢开始谅解他。
我爸他只是一个普通人，连小学都没有毕业，他身上承载的压力和担子太重，生我的时候才20岁。
某些方面上，我爸其实也是个孩子，也需要一点点地长大，然后才能变得成熟。
我没有资格去怪他，也不该去怪他。
互相理解，才能成为亲人。
来到学校，我没有理会讥讽我下午没有来上课的同学，快速从桌子底下抽出我的米老鼠书包走回了家里。
灶台里的柴火快烧完了，我端了把木凳坐在灶台前往里添柴火，直到水烧开，爸爸回来。
他站在我身后，看我烧水，脸色铁黑，一言不发。
我知道，他可能又被老板骂了，心情依然很差，想要发作。
只不过看我在烧水，以为我是用这样的方式在讨好他，暂时没有发作。
但，很可惜，我并不是在讨好我爸。
我被我爸打了，依旧给他烧洗澡水，是因为我爱他。
可这不代表我就得认可他这样拿家里人撒气的做法。
错的东西就是错的。
理解不等于纵容，爸爸的这个恶习，我得帮他纠正过来，否则对妹妹也不好。
爸爸洗完澡，脸色依旧极差，看得出来，他很想拿我撒气发泄。
没等他开口找我的麻烦，我坐在木凳上背对着他先开口了。
“爸，怎么啦？”
“遇到生活上的不如意，解决不了，就打算拿儿子或者女儿撒气吗？”
我爸听罢，先是惊讶，后立马怒气冲冲，涨红了脸，，一巴掌向我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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